我抬头看看天色也就是三点多钟,我是个急脾气,手头儿上容不下没办完的事。于是我找到去铁西方向的公共汽车,再次回到了机械厂的门口。这时候门口的人已经散去了,我走进大门也没人阻拦。进了破破烂烂的办公楼,好多门都紧关着,只有一个挂着「厂部」牌子的门还开着。
我走进去,一个衣着鲜艳、身材性感的少妇爱理不爱的问我干什么。我说明来意,她马上喜上眉梢,告诉我说:「到现在一个证儿还没发下去呢,没人敢带这个头儿啊!这回可好了,终于有人愿意下岗啦!」
我说:「谁愿意下岗啊?!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,咱们平头百姓顶不过红头文件,我认命了。」
她撇着鲜红的嘴唇说:「可不是嘛!这帮人就是想不通,瞎闹哄什么呀?他们还能干过政府怎么地,切!」
我一听这话下岗的事肯定和她没什么关系啊。就问道:「大姐,那你不用下岗啊?」
她一听乐了,说:「我可是厂里的骨干,厂长的大事小情儿、吃喝拉撒睡都得我安排呢,我哪能下岗啊?厂里四千多号人就留二十多个人留守,等着下一步改制,我就是其中之一呢!」说这话内表情,好像地球离了她都得停转似的。
我心里想:可怜那些工人老大哥啊,就等着这帮人儿「反哺」吧,要是不被饿死那可真是「老天爷饿不死没毛的乌鸦」了。眼前这个女人的MM倒是不小,「反哺」了谁我不知道,但我敢肯定那些工人老大哥们一口也吃不到。
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,用腻乎乎的声音向某个人汇报了一番。放下电话,她告诉我稍等一会儿,厂长让人事科的把办好的证件和档案都给你拿来。说完就低下头来修理她那长长的指甲,不再理我了。
五分钟的光景吧,一个四十来岁唯唯诺诺的男人走进来,拿着一个绿色的小本和一大袋档案,对那少妇说:「张助理,厂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」
那少妇眼睛都没抬,没好气儿地说:「你直接给他就行了!」说着用鲜红的嘴唇向我呶了呶,好像要和我亲嘴似的。那男的顺从的把东西放到我面前。
我一看那小绿本上印着三个黑字「下岗证」,档案袋上还贴着学校的封条呢,根本就没打开过。那男的又说了:「档案你自己送到市人才中心去吧,我们这些天太忙了,也没时间给你办,你就自己辛苦一趟吧。」
我看他也挺可怜的,就说:「没事,反正我下岗了,闲着也是闲着。」说着就起身走了出来。
来到机械厂的大门口,我回头凝望着这个和我擦肩而过的地方,用破败、落后、死气沉沉这些词句来形容它应该很贴切。我有点庆幸自己没和它厮守终生。我低头看着手中的下岗证,突然觉得这东西和离婚证书很像,绿色的封面以及大小样式都差不多,并且功能也非常相近,都是断绝关系的证明。
靠,可怜我还没等入洞房呢,就被强制离婚,这TM是什么世道啊!
就这样,在这个都市的黄昏,我怀揣着我与机械厂的离婚证书,左手拿着我的人生档案,右手拎着行李卷儿,以一副比无家可归的弃妇更像弃妇的造型,游走在渖阳的大街上了。
应该说我还算个乐观主义者,只身在北京的时候恁么难的日子我都过的挺好,打工的经历告诉我只要你肯干活,不怕吃苦,这个世界是饿不死人的。对于下一步,我没有选择。当初考到北京的时候就抱定了不是衣锦不还乡的志向,这样落魄的回去,无颜见江东父老啊。面对着城市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,我想起了一句经典的广告词儿:没什么「大」不了的。我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溷出个人样儿来!
我这个人就这样,一旦想开了精神头儿就来了,心情也像阿Q一样快乐起来,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了。精神上一放松,肚子就「咕噜咕噜」的叫起来,这才想起早晨到现在还没吃饭呢,胃里饿的发慌。我也像很多从小离家念书的人一样,在长时间的饮食不规律中落下了胃痛的毛病。偶尔就会因为不按时吃饭或者吃太凉的东西犯起胃病。那种痛劲儿我可是怕了,于是赶紧就近找了家面馆折进去。
三块钱一大碗的鸡味抻面真够实惠的。我狼吞虎咽的把面条吃完,又就着辣椒面喝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汤,一边喝一边寻思着我今天晚上怎么过。找同学吧,有两个凭交情肯定能收留我,不过城市里哪家住的地方都不大,人家大概也都不方便吧。
再说我这副模样还不一定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,打扰人家时间长也不好。住旅店吧,就我从北京带回来那七八百块钱,除去给家人同学买东西带礼物的,就剩下三百多了,这点儿钱在城里光吃饭也挺不了几天,再住店就更负担不起了。钱少事多就得从长计议,这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。
最后我决定今天晚上去火车站过一夜,反正每年的寒暑假来回坐火车,在车站呆半个晚上的事也是常有的。
明天一早就去人才中心,一方面把档案存了,另一方面也去找找工作,万一能找到单位就有地方住了。
有了主意我嘴上加紧把汤喝了,结了帐拿起我那付行头奔火车站去了。现在去是有点早,不过我想先把行李寄存了,再到站前的商业区逛逛,虽然什么也买不起,但以后就要在这溷下去了,就当先熟悉一下地形吧。
转眼到了火车站,我先把档案藏到行李里面,然后找到车站自营的寄存处(还是国营的地方比较保准儿,外面乱七八糟的寄存处不是偷外地人的东西就是多收你的钱,这都是经验啊,一般人儿我不告诉他)把行李存了,然后就越过站前的天桥,往渖阳最大的商业区——太原街去了。
中兴大厦的橱窗里摆满了时尚的、昂贵的、缤纷的的各色商品,那橱窗擦得很亮,那些吸引人的商品彷佛触手可及,好像这个城市一样,看似就在眼前,实际上却离我那么遥远。
在太原街里茫无目的的瞎逛,我发现哪个城市的商业区都差不多。缤纷的橱窗、装修豪华的大商场、密密麻麻的小商户、此起彼伏的打折叫卖声,连街边职业乞丐们的装扮都大同小异。
好像正是「商品」这样的东西造就了这个物慾横流的世界,人们不再是通过劳动或者等价交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,而是通过金钱来购买。为了得到金钱,人们想尽了一切办法,用尽了一切手段。男人为钱而讨,女人为钱而卖。人们为钱生、为钱死,为钱辛苦一辈子。一派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天下攘攘皆为利往」的繁忙景象。可是在这灯红酒绿的背后,在这金钱的背后,又掩盖着多少辛酸的、血泪的、肮脏的、凶残的故事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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